先听我说一个小故事。
欧阳修在翰林院时，常常与同院他人出游。一次，见有匹飞驰的马踩死了一只狗。欧阳修说:“你们说一下这事。”一人说:“有犬卧于通衢，逸马蹄而杀之。”另一人说:“有马逸于街衢，卧犬遭之而毙。”欧阳修笑说:“像你们这样修史，一万卷也写不完。”那二人说:“那你说呢?”欧阳修道:“逸马杀犬于道。”那二人脸红地相互笑了起来。
这个故事有趣味，但是，有许多东西值得细细品味。如果从“修史”的角度看，追求语言简明扼要，像他俩这样的表述，的确不够简洁，正如欧阳修所说：“一万卷也写不完。”但是，假如放在今天的课堂里，假如我们用在叙述某些故事的时候，这样的表述不但无需脸红，而且应该大大表扬一番。
为什么这么说呢？
首先，说得清楚。说出了很多重要的信息，四通八达的大路上有一条狗，后来，被马奔马杀死了。
其次，说得生动。那大路原来是一条热闹的街道，而那狗原先是懒洋洋地卧着的，结果被马用蹄子踢（也可能踩）死的。
叙述类文章，为了能更生动有趣地写人叙事，就必须展示更多信息，形象、动作、表情、色彩、声音、气息、味道、质地等等，让读者可以调动自己的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等感官全方位很细腻地感觉，这就是描写。按这个标准看，翰林院的两位先生比欧阳修写得精彩多了，那又何必脸红呢？
描是描绘，写是摹写。描写就是用生动形象的语言，把人物或景物的状态具体地描绘出来。
一、白描和细描（或称写意与工笔）
1.白描：就是把描写对象的基本特征，以质朴的语言粗线条地勾勒出轮廓来的简洁传神的描写。
请看这一段文字：
他们在演一场抢亲的戏，结果便发生了争执，只是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，一名女戏子不小心一个趔趄倒在地，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男戏子的裤子，要知道他们的服装可是很宽松的……结果可想而知。
而我转身看见便是那名男戏子一把拎起被扯掉的裤子，匆忙跑向后台的情景。我觉得要是那个男戏子没有将脸化得那么绯红，那时他的脸基本上也用不着化妆了……
这件事也成了村里人日常聊天常常要提及的一件趣事，每每提起都惹得阵阵大笑。
这是我的学生杨文琴的随笔《村戏》中的一段，至今让我觉得趣味盎然。
草台戏班子，到村子里演戏，混乱的场面是难免的，在这闹闹哄哄中，一名女戏子不小心一个趔趄倒在地上，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男戏子的裤子”，这样的事也不是太惊心，可没想到的是“他们的服装可是很宽松的”。这里的描写可谓简洁之至。而“我觉得要是那个男戏子没有将脸化得那么绯红，那时他的脸基本上也用不着化妆了”，则更传神之极，让人读来不禁莞尔，此情此景十分有趣。
2.细描：就是用极细腻的笔法精细地描绘人物和事物，或浓墨重彩、或细致入微的描写。
我曾经读过一篇二毛写的《骨头上的肉》，文章说“好吃的肉在骨头边”：
我一般是先瞄准一根肉多的大骨先下手，双手把稳，用上下门牙死死咬住一块肉，眼睛一瞪，狠狠一拉，满口的弹牙香滑，满嘴满鼻子的油腻肉渣。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问我什么叫幸福，我会边嚼边指锅里说不出话来。啃光大骨上的肉之后，将大骨倒转过来，像吹小号一样，对着骨口孔，用力一吸，一股“仙水”般的精华骨水浇的我味蕾花开。哪像现在去餐馆啃大骨发一吸管吸骨水，经过吸管再进入嘴里的骨水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温柔。同样的，现在餐馆里发手套啃骨头，就如同所有的戴套作业一样，达不到光手那种自由畅快。
这里对于“咬肉”“吃肉”“吸骨水”的描写，细腻而真切。
二、人物描写、景物描写与细节描写
1.人物描写
①肖像描写，就是对人物的面貌特征，包括人物的身材、容貌、服饰、打扮进行描写。鲁迅先生的小说《祝福》中的祥林嫂，是一个经典例子。
②行动描写，就是对人物个性化的行为、动作等进行描写。《水浒》中的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》可以说是一个精彩桥段。
③语言描写，就是描写文章中人物的独白和对话，以此来展示人物的性格，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，深刻地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，使读者获得深刻的印象。
有一个很好的例子。记录在此：
甲乙两人在冬夜赶路。
甲：一条蛇！
乙：嗯！我听见“哧溜”一声响。
甲：一条死蛇。
乙（抽鼻子）：难怪！这里有一股臭味。
甲（打开手电照着）：原来，是一根草绳！
乙：我早说嘛！冬天哪里会有蛇呢？
这段对话的典型性，大约不逊于俄国作家契诃夫的《变色龙》了。
④心理描写，是对人物在一定的环境中的心理状态、精神面貌和内心活动进行的描写。欧美文学中，这种描写很普遍，而我们传统文化，由于民族心理、审美等习惯于偏好，对此不是特别重视，在中学阶段通常不会特别强调。
2.景物描写，景物描写的对象，概括地说，凡环绕人的但不是对人的描写，都可以说是景物的描写。景，景象，即综合性的生活画面；物，物态，即单项性的独立形象。景物描写包括环境描写和场面的描写。
①环境描写：对人物活动的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描写。
社会环境描写：《祝福》中鲁四老爷书房的陈设与雪景，是精妙绝伦的好例子。
自然环境描写：对一系列与人物活动有关的场所和自然景观的描写。包括日月星辰、山川河流、花草树木、春夏秋冬、阴晴雨雪、城市设施、村镇田园、名胜古迹等。
请看下列文字：
农村里的孩子，谁没见过白鹭呢？
当屋檐上长长的冰凌滴答滴答融化的时候，当粉红的桃花开过，金*的菜花盛开的时候，当你低着头在镜面似的水田里插秧的时候，那春风多么轻柔地拂过你的耳畔。这时，你若凝神倾听，寂静的田野，风吹雨洒，万籁有声，但还有一种轻微悦耳的声音，从空中传来，“呼呼呼”“呼呼呼”，从东而西，又从西而东。
上面是本人的作品《会飞的邻居》中的开头部分，为农家的邻居白鹭出场做了一个环境描写的铺垫。通过这些自然风光，写出白鹭生活环境。
②场面描写：对一个特定的时间与地点内许多人物（动物）活动的总描写。
我们继续引用上面的文章：
故乡的人们就会仰起头，微笑着，喃喃低语：白鹭来了。
抬眼望去，但见绿野上空，几片硕大的雪花自由轻盈地飞舞。那不是雪花，那是守信而多情的白鹭，它们回故乡来了！
仿佛整个田野都苏醒过来了，清风缓缓，流水潺潺，布谷鸣唱，牛哞人声，白鹭却悠然自得地起起落落，那纯洁的羽色，像冬日天空的飞雪，像早春山间的梨花。
因为白鹭，浅绿深青的稻田，烟雾迷蒙的田野，就成了一幅变幻的画，一首朦胧的诗，一支春天与夏天的交响。
这也是场面描写一例。“故乡的人们”仰头，微笑，低语，“整个田野”，“浅绿深青的稻田，烟雾迷蒙的田野，就成了一幅变幻的画，一首朦胧的诗，一支春天与夏天的交响”，上面的场面有人物活动，有整个风景。除非只写具体的社会环境，否则不容易精确界定风景描写与场面描写之区别。
总之，景物描写，既可以是全景式的大景，也可以是特写式的小景；既可以纯粹自然风光的精心描摹，也可以是人文环境的一一展示。它可以制造氛围，衬托人物的情趣和心境，表现人物的心理特征和思想性格，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生动，使读者耳目一新，增强作品的艺术吸引力和感染力。
3.细节描写：细节，可以是起关键作用的小事，也可以是一种能影响全局的细微的物件或行为，还可以是微观领域的事物形态。对此进行细致生动的描写，就是细节描写。
如茹志鹃的《百合花》中的通讯员，把野花插在枪口上，表明他爱美；给“我”开饭是把馒头放在石头上，跟新媳妇借被子慌慌张张竟把衣服扯了个口子，表明他内向害羞。可是就是这么个腼腆可爱的小伙子，却在战场上英勇牺牲了，新媳妇一针一针把那个破口儿给缝好了。这些细节描写使人物形象更真实，更丰满，使悲剧氛围更浓。
又如宗璞的《紫藤萝瀑布》里对紫藤花的描写：
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，下面的待放。颜色便上浅下深，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，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。每一朵盛开的花像是一个张满了的小小的帆，帆下带着尖底的舱。船舱鼓鼓的，又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绽开似的。”
把紫藤花从色彩、形状、质感、神韵等方面都进行了十分精细而又传神的描绘。
三、精彩描写的要领
意义：叙述类文章没有描写，就不能出彩。而描写，是在叙述的基础上进一步用生动形象的语言，把人或景的具体状态地精细形象地描绘出来，让读者如见其人，如闻其声，如临其境。
作用：描写一定要真实、典型、细微、传神，这样才能起到烘托气氛、连接情节结构、丰满艺术形象、深化主题思想、增强感染力等作用。
选材：对于中学生而言，过于宏大的题材都难以把握，所以，在选材上要注意集中一点，具体一点，越细小就越丰富，最好能聚焦到细微之处去。
可以写一段经历、一丝味道、一阵冥想、一次奇遇、一次邂逅、一点纠葛、一曲旋律、一场梦幻。
可以写一丛草木、一块山石、一朵鲜花、一片落叶、一只飞鸟、一场雨雪、一颗流星、可以写一声惊雷、一羽雪花、一星火光、一泓清泉。
可以写一个场面、一个人物、一种意境、一点灵犀、一种咀嚼、一怀愁绪、一段暗恋、一幅古画。
请注意上面“具体而微”的写作对象，还请特别留意量词的运用，个中情趣，妙不可言，都值得细细赏玩。
大千世界，万象纷呈，无论日月星辰、山河湖海，还是青松翠竹、花草虫鱼；无论是帝王将相、达官贵人，还是草莽英雄、贩夫走卒，作文既不能缺画龙点睛的传神概括，更不能缺纤毫毕现的精细描摹。
作者系衢州二中教师
《浙江教育在线》专栏作家
汪啸波
